小小尘米的博客

生火

跪在柴草上的女子

在深夜培养一束火苗

她先让它睡一会儿

然后再慢慢吹醒它

她也会侧耳，听水的源头

有没有发生什么。她只听

并不去猜想。鸡叫时

她对火苗说，退下吧，退下吧

光会在暗室待一会儿

我也会在暗室再待一会儿

送信儿

她把三岁孩子留在房间

去街口为女友送信儿

女友说，那个人一手提着中药

一手提着母鸡。那个人小眼睛

尖下颏、黑皮肤，身上有烟草味儿

她在街口等了很久，并没有看到

一手提中药、一手提母鸡的人

晚上，她再一次把孩子留在房间

再一次去街口为女友送信儿

不远处，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他一手提着中药，一手提着母鸡

她迎上去，不解地看着他。他说

你怎么在这里？她说：你为什么

要买中药和母鸡啊？一路无语

进门时，小孩子坐在窗台打瞌睡

看到她哇地一声哭起来。她一下

抱过孩子，娘俩儿脸上全是泪水

翘脚的孩子

冬日单薄的光影

照着翘脚的孩子

他在眺望什么？

北风落满他小小肩头

一只猫钻进附近的树林

早起赶路的车队

正在绕道返回。腰系白布的人

卸去素装。他们经过

狭窄的土路，经过亮灯的

卖殡葬用品的土房。此时

旷野披戴重霜，那个

翘脚走在最后的孩子

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儿

坡路

沿着坡路往下跑的孩子

我认识他，桥上排列的人影

也认识他，水泥墙上的字符

也认识他。但我并不愿

说出他的名字，如同桥上

那些长长的人影，对我来说

它们仅异于木桩。在傍晚

他们朝着一个方向眺望

似乎等着更长的队伍

然后，悄然地加入进去

老去

她的脸仿佛

刷了一层糨糊

又被风吹干

褶皱里发出

嘎巴嘎巴的响声

她偶尔照镜子

镜子就布满愤怒

她全身的骨节

也发出嘎巴嘎巴的响声

她想找一个人算账

可是，那个人

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凝视

月亮再一次模仿了

不知归处的灵魂；就像石头

坐在人间的洞穴

凝视更深的黑暗

擦镜子的人

镜子中，我又看到那个人

他重影，并在垃圾中撕碎带字的纸片

他说，那些纸片是生过病的

他说话时，有光影盖住他，三两好友

为他点赞，他谦虚地点点头

又小心地往高处望了一眼。高处

是他营造的殿堂，脆的时候像玻璃

硬的时候也会让人看出一点骨气

我表达的关于青草的内容

与解说偏差不大，我是在墙角长大的

临近自生自灭的秋天

我听到空中的鼓点转着圈地响

有人说，你不懂，那叫联盟

你身量太矮，获取不了重要信息

你一个天天擦镜子的人，保持

内心明亮，不重影就可以了

我点点头附和着，心想，哪有啊

镜子天天有灰尘，人也不过如此

一个人的琴房

他弹钢琴的时候

琴房的钥匙就挂在门上

那时，我手心里总会

端着一汪水

我想象他的样子

并把他的双手

在想象中提高三寸

那样，他不止是在弹琴

更像是孤独的人

在通红的炉火前

翻飞着十指取暖

我任凭手里的水晃荡着

我不让水洒出来。我想

如果哪一天琴室着火了

我就用这水救火

但是，整个冬天过去了

整个好年华过去了

我都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现在，我手心里

再也存不下

那样的水了

这些女人

老了是这样的。这些女人——

她们把孩子爱成孩子

她们把一切所爱爱成孩子

每天，有一部分时间

她们还原成雪

无人碰过的雪

她们，还原成最初

她们，静到肋骨里

静到泥土的腹部

静到落叶上的微尘

风动一下，她们动一下

风停下，她们还在簌簌颤抖

无解之梦

我向她走去的时候

她突然扑倒在地

我横跨街道，抱起她

她很轻，我小声叫着

她的名字。她从外省赶来

她是我的至亲

我们先去了一家小商铺

我买了两瓶水

一瓶倒在灰色街道上

一瓶放在女孩怀里

她醒过来，我们面对面站着

她问：这是哪儿？我说

拐过升永街就是家了

她说：家里有谁

我停顿一下，竟无法作答

古稀之年

后山终于光秃了

她的头发也接近光秃

午后的光影斜着溜进来

她的脸也偏斜着

她的棉服和围裙都该清洗了

窗台的灰尘也需要擦拭

她靠窗站着，后山仿佛

就担在她肩上，落雪的池塘

仿佛就贴在她后背

她想咬紧牙关，可她没有一颗牙

她想放弃重担，可是找不到理由

后山终于光秃了

她的头发也接近光秃

病人和他的鱼

紧紧抱住自己，不要松手

他这样告诉自己，就像黑夜的湖水

告诉蚁穴，告诉那一点发白的月亮

就像刀刃告诉水果，告诉坐在水果里的

两个你我不分的果核。那时的秋风

胭脂一样涂红他的两腮，他的一只手

已经摸到秋雨，另一只手的中指

穿过薄荷的碎片、青枣的胎衣

半枝莲的花蕾，仙鹤草的骨胳

他甚至尚存戏谑之心，对着

鹅蛋脸的年轻女子说一条鱼

说那条鱼身体上的粘液，说它

一鼓一鼓的肚子，说它呲牙翘尾翻白眼

说它会小声儿哀求。他说，那条鱼

已经挣脱他的手去了天上

他要去找它，把它抱在怀里。那时的秋风

彻底变凉。他真的去了。不知他们

有没有相见，不知他会不会再细致描述

那条鱼。不知那个地方是否有光

他还能不能开口，说一些蒙福的话

消息

一只狗在雪地上翻滚

树根下，白猫侧身偷看

车辆行驶在黑色冰面上

小街，有轻轻淡淡的雾

三个热火朝天的少年在广场嬉戏

一个孩子手中的冰激凌流下汁液

玩累的小狗用头推开院门

白猫走了，聒噪的乌鸦走了

夜晚带来一些不好的消息

夜晚也带来一些好消息

你确实爱我们

亲爱的，我有事要向你忏悔

昨晚，我在阴影中把你抹黑了

这让我们的信仰不够纯粹

直到我问出那句话，我就后悔了

你在熟睡时，病得医治

就是我们平时谈论最多的那一位

我告诉你，他的能力向寻求的人彰显

你说是的。今早，我在路上

一次次对他说，你确实爱我们

我们深深知道，你确实爱我们

有人不说

他吊在蛛网上试图活下来

我们都吊在蛛网上，试图活下来

大船发黄的油漆越来越不受待见

它不再是宠儿，它恨不得一头扎下水

它想保存一点体面，或者渲染点什么

不过没用啊，那个人闻到了什么

其余的人也闻到了什么。只是

有人说，有人不说；有人睡，有人装睡

作者简介：

左远红，女，1964年5月4日出生。黑龙江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出版有诗集《听水声远去》《离爱还有多远》，散文集《时光叠痕》。曾在《诗林》《人民文学》《北方文学》《鸭绿江增刊》《诗潮》《黄河文学》《浙江诗人》《散文选刊》等杂志发表诗歌及散文作品。曾获得人民文学杂志社举办的散文征文二等奖。诗歌曾入选《2020中国年度诗歌》《2019中国诗歌年选》《东三省诗歌年鉴》《2017中国年度好诗三百首》《2021中国诗歌年选》 《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资料新诗选2022年第四季》等。毕业于辽宁文学院。